爱拳击爱黄金：“95霆锋”三拳打进交易门
虽然才刚6月底，香港已经酷暑难当，日间温度动辄三十五六，夜晚也闷热不堪。
这个周三深夜11点，21岁的MC坐上他爸爸开的货车。他们从位于新界西南的荃湾出发，一直开到铜锣湾皇室堡的门口。MC要帮爸爸一起把500个椰子搬到皇室堡14楼。
酷爱拳击、身材高大的MC看上去跟香港大街上打扮时髦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。他穿着整洁，头发左半剃平，右半帅气地立起。笑起来阳光灿烂，一半像霆锋、一半像林峰。
MC最近和女友去马尔代夫旅游，旅费是他交易赚出来的。
MC七岁时跟随父母从海南岛移民到香港。现在父亲做食品批发生意，母亲在超市当收银员。在条件并不宽裕的家庭里长大，MC从小就明白自力更生的道理，也总力所能及地帮父母分担压力。
“（搬椰子）不算辛苦，就是麻烦。”为了避开白天繁忙的交通，食品公司的货物运输工作通常在深夜进行。MC告诉我，他爸爸上次一个人搬货，从半夜搬到天亮才完工。
为了帮父亲减负，今天MC主动请缨，并带上了一个朋友。三个人搬500个椰子，完工时，汗流浃背的MC看了看时间：凌晨3点。
夜色中，他左手手腕上的劳力士十分耀眼。
劳力士是MC去年花12万港币买来的，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行当，也是MC开始全职交易以来，送给自己最贵的礼物。
MC说自己其实生活很简朴。他现在用的iPhone 6 Plus是花4000元买来的二手货。但像同龄人一样，偶尔他也忍不住喜欢追求漂亮、炫的东西。
让MC自豪的是，他现在已经可以负担一些“奢侈”的消费，比如这块手表，还有送给女友的苹果电脑Macbook Pro，以及和女友去马尔代夫旅游的旅费。
然而就在两年前，MC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高中毕业生。
交易，给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MC的黄金交易之路始于一个他称为“黑平台”的公司。
2014年4月，19岁的MC高中毕业。
“当时觉得自己成绩不好，考不上大学，不如直接工作。”他说。
高中毕业生在香港的就业选择并不多。钟爱拳击的MC一度想过要去当拳击教练。但阴差阳错，他后来却被Facebook上一家黄金平台的招聘广告吸引。
香港类似的黄金“对赌”交易平台大大小小几十家，它们中不少都号称自己是“金银业贸易场”会员。虽然香港金银业贸易场并不具有法定的监管权力，只是一个自律性组织。
MC加入的这家平台，也号称是金银业贸易场一员。在Facebook上，这家公司的招聘广告写道：“18岁以上，无需经验，热爱从事金融行业，能操流利广东话，积极主动……基本底薪+新人津贴+无上限佣金……”
MC虽然对黄金和交易一无所知，但是他对自己的拉客能力很有信心。他决定试一试。
加入公司后，MC每天的工作任务之一，是要打500个电话给陌生人，招揽客人到平台交易。一旦客户“上钩”，公司就会帮他们炒单交易，平台通过刷手续费赚钱。
“几乎所有客户都会爆仓。”他说。
在MC手下爆仓的第一个客户是个大学生。大学生交来两万，结果一个月之后就爆仓了。
其实MC进这家公司后，就开始有高中同学在背后说他当“骗子”去了。那时，他并没有太在意。但此刻眼见客户爆仓，他心里沉甸甸的，感觉到“辜负了对方的信任”。
“我跟客户说，我很明白你的感受。他说，你明白也没用，钱没了就是没了。”
虽然不断有人爆仓，但平台总能不断揽来新客户。在平台工作期间，MC充分见证到人性的弱点。
“人的贪婪是你无法想象的——就是那句话，傻子太多，骗子用不完。”
2014年11月，在黑平台工作不到半年的MC通过电话约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客户见面。
“他当时让我带上我的trading record（交易记录）去见他，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trading record，就一口答应了。”
没有交易记录，MC带上了一份平台黄金交易的提案。
这位陌生客户介绍自己叫Benny。他30岁左右，是香港一家对冲基金的老板，早已实现财务自由。面对打算忽悠自己炒黄金的MC，Benny一眼就看穿了他的“真面目”。
“他发现我什么都不懂，我也就坦白说我真的什么都不懂。”MC告诉我。
Benny和MC那天促膝长谈了一个多小时。Benny告诉MC，留在平台继续做，骗人骗己，没前途。他告诉MC，如果能研究出自己的策略，用心去学，找到自己的方法，是可以在这个市场用交易赚钱的。
在那天之前，MC一直认为交易是“高学历”的人做的事，需要懂金融、经济、数学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做交易赚钱。
但Benny的一番话，拨云睹日般，让MC看到了一条自己可以走的路。
跟Benny见面后，MC回家一头扎进了论坛里。他开始花大量时间浏览各种期货、黄金炒客的讨论帖，寻找高手，“想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”。
在MC常逛的一个论坛里，MC找到了他的第二个“师傅”，一个做黄金交易的深圳人。MC发现，跟其他论坛上的人比，这位师傅从来不预测涨跌，他在论坛的发言体现出自己在交易，特别是趋势跟踪方面，比较系统的思考。
2015年1月，MC跟这位深圳师傅约在深圳的一家肯德基见面聊天。MC带上了他的笔记本电脑，问了师傅许多问题。
让MC始料不及的是，师傅带着USB来赴约，并且慷慨地拷了三个策略给他。
“虽然那个策略现在看起来是不完整的，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有这个策略出现，回测也没有给我，我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盈利。”MC说。
但这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动力继续前行。
回到香港之后，MC开始潜心研究师傅给的策略。
那时他还在“黑平台”打工，但每天6点下班，MC把所有的聚会活动推得干干净净，马上回家学习，做数据测试，调整策略。
他用2007年到2015年的数据测试，看是否有预期的盈利。根据backtesting的数据，MC前前后后做了三次策略优化。
那段时间，MC开始读书学习。他读了《海龟交易法则》、《趋势跟踪》、《走进我的交易室》。他也开始学习自己之前从未涉及过的统计、概率的知识。
因为停止了一切社交活动，他的“孤僻”招来不少“黑平台”同事的冷嘲热讽。
“他们觉得，你没学历，凭什么？什么都不懂，就是在浪费时间。”
在MC看来，同事的嘲讽是源于对交易，特别自己在做的趋势跟踪策略的一无所知。
他记得有一次自己赚到30个点，惹来同事关注，大家纷纷叫他平仓。
“但我说我还没到出场时间。结果第二天全部上去（他做的是空单），还止损。他们就在背后说我傻瓜，说做这么多研究也没用。”
但MC说，如果自己不守纪律，把这单平掉，那后面如果还有60个点，怎么办？他十分确信，如果是那样的话，这群同事依然会说他是“傻瓜”。
“做趋势就是这样，不知道什么是趋势的完结，所以会让趋势把一些利润吐回来，我们才能确定结束了，才出场。”
就这样，MC开始学会不在乎别人的议论。
与此同时，一心陷进交易研究里的他，也开始慢慢失去朋友，体会到孤独的滋味。
“他做策略研究时，朋友约都不去，就在家做回测。到后来朋友都不约他了。现在身边朋友只剩下从小玩到大的，了解他的几个。”MC的女朋友，跟他同龄的女孩Susanne告诉我。
Susanne说，她自己也不懂交易，所以也不能完全理解MC的苦闷，有时只能默默地陪着他，跟他聊天，帮他纾解。
2015年7月，MC虽然还没有正式辞职，但已经把自己的积蓄——20万港币——投入交易，留了两万块的生活费给自己，真金白银地开始干起来。
四个月后，MC正式从“黑平台”辞职。
MC单飞的决定让女朋友和他父母心里都七上八下的。
香港房价惊人。《FT中文网》曾报道，香港许多已婚夫妻为了节约房租，都主动选择各自住回父母家。
MC跟父母住在一起，交易、睡觉都在自己的房间，每个月固定给父母几千元的家用补贴。
“爸爸妈妈说，你要想好，这条路走下去，失败了有可能会血本无归。”
但MC决心已下。
除了自己的20万积蓄，女朋友的妈妈，还有一个认识10多年的小学同学也投了小笔金额给MC操作。
此外，MC还迎来了第一位陌生人客户：一位在香港工作的新加坡籍高管。
就这样，MC拿着自己和客户的钱，正式实践自己的趋势跟踪策略，开始交易。
头几个月的结果喜人。从2015年9月到11月，黄金价格先涨后跌，MC成功抓住趋势交易，盈利达到了20%。
新加坡客户对这个数字很满意，迅速追加了一笔投资。
客户的信任让MC又兴奋，又紧张。
但好景不长。2015年11月到12月，客户追加的资金刚到账，黄金就开始震荡。
从2016年1月到3月，震荡结束，黄金从1074点涨到1260多点。但MC的策略只抓到1074点到1094点。MC对此很不满意，他总结原因，觉得是因为自己策略的周期不够长。
2016年3月到4月，黄金又开始震荡，MC的长周期策略再次受到冲击。
这样，从2015年11月客户“大资金”到账，到2016年4月，MC一共亏了20%左右。
面对挫折，MC相当烦躁，因为刚刚辞职，兜里只剩下两万块生活费，心理压力很大。而且客户的大资金刚刚才进来，这样显得很难看。
此外，MC大概一年交易50次，当时11到12月，他交易了15次，而每次都是输。
“我当时非常受打击。”他说。
情绪失控的MC一拳把电脑显示器砸了个稀巴烂。
他买来一个新的显示器，结果也没有好下场。没过几天，愤怒不已的他又把新显示器给砸碎了。
“屏幕1500一个。现在看来，砸破也没用，行情还是不会跟你走。”
MC的交易室。显示器是砸坏两个之后新买的。
2016年3月，整整一个月，MC都没有等到进场信号。这个月，他反倒开始安下心下来看书。把《海龟交易法则》、《趋势跟踪》这两本书读了两三遍。
“书里讲了许多做趋势跟踪的人，他们的经历、心路历程，我喜欢从他们痛苦的经历里面找到共鸣。”
震荡期之后，拿着亏损的数据，MC专门飞到新加坡去跟客户解释——这是他第一次出国。
“我跟他解释新的做法会怎么做，我会怎么降低损失。他很有耐心。我说了很多我做交易的理念，他也很认同。”
3月以来，MC开始调整策略，把中线的周期放得更长，减少震荡。他认为调整后的交易策略更客观，没有主观、人为的影响。
经过调整，MC今年的总体收益达到了15%左右。
在震荡期来回输钱中，他体会到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煎熬。
“在资金不断亏损时，我总记住一句话：You are already in pain, don't quit, get the reward from it. Pain is temporary.”（既然已经在痛苦中，就从痛苦中得到成果。不要放弃，痛苦只是暂时的。）
现在的MC，再也不砸电脑屏幕了。
他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，不再像以前那么浮躁。
“以前总是很冲动，这单输了，觉得下单也会输，不敢开仓。但一直做，我发现，每一个决定都是不确定性。我们这行就是要面对、处理不确定性。”
他知道很多东西不能擅自决定，要交给概率，数学。
他变得很有耐心。有时等开场信号，他可以从头一天晚上，一直等到凌晨六点。
以前的MC，总想着赚更多的钱，现在他更保守，很重视风险控制。
他告诉我，单笔交易他控制在3%的资金。现在他能做到35-40%胜率，加上盈亏比，1：3，投入一块，能赚三块。这样他可以确保自己爆仓几率极低。
目前，交易的收入支持他的生活和消费绰绰有余。他说今年的任务是研究和学习，并不着急去找新的客户。
“希望做好我的record（记录），做好了资金会找到你。”
MC的目标是两年之后，能有足够的实力去运营自己的基金公司。同时，他也打算找时间进学校，系统性地提高自己的数学、英文和经济水平。
在不断进步的同时，MC开始学会跟交易的“孤独”感相处。
“我们做趋势跟踪违反人性，很多人觉得有利润就跑很正常，我觉得不正常。我妈妈爸爸姐姐，女朋友，朋友也不了解。有时候亏钱不是问题，但没有人跟你分享很痛苦。只有看书。因为你可以从书上面找到一些共鸣。”他说。
在思考和交易中，MC对趋势跟踪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：
“在真正理解趋势交易后，我基本与短期暴利绝缘了，以前我会觉得一个月赚100%的人很厉害，现在我知道，高收益往往意味极大风险，在我成为资金管理人后，一年30-50%的利润是我所期待的稳定长期收益。”
回想起起步这两年，他很感激在途中给自己启发和帮助的人：
“我生命中贵人比较多，两个老师都不求回报，肯德基我就买了个餐（老师就给了策略），新加坡的客户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放弃我。”
一直到现在，MC依然保持和Benny——给自己指明方向的老师——每三个月见一次面或通一次话。
“这一年MC的进步很大，他的悟性很高，也很愿意去探索。”在PE做了11年交易的Benny这样跟我评价自己的徒弟。他鼓励MC“一步一步来”。
现在MC过着规律的生活：每天早上10点过起床，下午复盘，检查这一周的交易，看整体情况，读书学习。他每天坚持写交易日记。想给女朋友惊喜的时候，他也曾经独自在家做好晚餐请她吃，或者悄悄地去买她爱吃的香港有名的“B仔”鸡翼尖给她。
闲暇时，MC依然坚持打拳击。今年9月，他还要参加一个业余的拳击比赛。
在拳馆跟菲律宾退休拳王 Lusisito Espinosa练习一天后，MC双手的关节红肿。
在MC眼里，拳击跟交易有诸多相通之处：要打拳就没有办法不受伤，正如交易就没有办法不亏损。
“重点是培养好自己的防守，千万不能被KO，只要不被KO，你总有反击的力量和机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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